From the Ground

工廠是個無聊的地方。我都不知道說過幾次了，每次談到那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，大家已經很瞭了：非自願性的宅在工廠裡，無聊到俺不知不覺變成影集達人，這樣虛度青春，有夠慘。

前天晚上回來，恰好碰上老劉值班，就是寄DVD給兔子頭的那個老實人。四川大地震，震出了些共同話題，看著網路照片，我隨口和老劉扯個兩句閒聊，才發現....老劉有妙！（同時祝福受災的居民早日走出傷痛T_T）

老劉是踏實的人，我前天幫阿九寄調理包（香菇肉燥、咖哩牛肉那種），大陸沒有快遞公司要送，因為和我們工廠的屬性不符，很難報銷。我跟老劉說，那走郵局吧！可費用要 RMB400，當場聽了我想翻桌，人頭紙四百元老娘都可以買成箱的了！

太貴，俺一度想放棄，乾脆留下來造福同事算了，但老劉前天跑上樓來，悄悄把送貨單押在我桌上，左顧右盼，小小聲的，略帶顧忌，讓我填了單子。老實說，老劉有口音又小聲，俺一時還真不知他想表達什麼，耳聞他帶著湖南口音語焉不詳的說，這張單子夾在樣品寄送單裡，反正廠長簽字也不看的，就就就…就了個半天沒下文，我抬望眼，看他頭一歪，表示「這樣送出去吧」。語畢，咱倆心照不宣看了對方一眼。

隔天我給老劉送上一罐水滴形的「好時」巧克力(Hershey’s Kisses)，台灣翻成「賀喜」，俺弟以形會意，直接稱「大便巧克力」…=.=”老劉這老實頭，又跑上來問我，是不是還寄那個法國地址啊？

留給老劉的便條紙寫的是

TO: 老劉

FM: JC

兩行，沒了。

我大笑，你真可愛，那是給你給你的啦！謝謝喔！

老劉其實不老，才大我十歲，八九年天安門學運，他是大一生。他洞庭湖中長大的。怎麼說是「湖中」呢？因為湖中有淤積的沙洲小陸地，當年他家就蓋在這湖中的小沙洲。耶？這和我們（台灣）的生活經驗完全不同，難以想像。我說，這湖中的房子，一、牢不牢固？二、滲不滲水？其實心中OS：能住人嗎這？

老劉說，土房子嘛，他們家就在湖上，從來只澇不旱。

那你不一天到晚拿水瓢往外潑水？我說。

嘿，信不信由你，曾經有次颳大風，我家鄉一棟土房子硬生生被颳起往前移動 五十米 ，而且還轉了一百八十度！說到土房子，老劉的話匣開了。

老劉，你住土房，但你名字好聽哩。誰取的？

我爺爺取的。我們家住的那地區，孩子出生都按照字來起名的。

祖譜啊？你爺爺讀是人是不？

不，我爺爺以前保鏢的。

至於他們好端端怎麼會住到湖中，這得從他爺爺開鏢局的老故事說起。

鏢局？！對，你沒看錯我沒打錯。當時我聽到這兩字也是一陣鬼叫，活似沒見過世面的土包。下一瞬，我又侃起來，「唷，那你是林平之囉？你爺是震遠鏢局總標頭哩！」笑傲江湖讓我拿來開涮。

老劉又是一陣笑，咧著嘴沒出聲。慘～～我一好好的女生，怎老貧嘴耍寶啊我？一點矜持都沒有，怎麼找男友啊我？

洞庭湖....地理課本才會出現的名詞！鏢局...完全抓住注意力的關鍵字！比起來，俺家祖先世代務農，真是好平淡。兔子頭老家捕魚的，也只是留了段「天這麼黑，風這麼大」的課文。不放過，我繼續問老劉，你爺真的是保鏢的？
 

上個世紀30年代（老劉用語），他爺在洞庭湖，那時洞庭湖的圩田沒人管，大家都是畫了多少地就算你家的，誰家男丁多，拳頭大，誰就占的多，所以你也可以想見，很多地方其實都沒開發，這是劃地為王的時代。圩田湖裡的爛泥，這土肥，可以撈起來施肥，也可以直接種蓮藕等農作物。好裡家在俺的地理沒有全部還給老師，跟老劉扯上一陣還是可以應付的。

當年日本鬼子（依然是老劉用語）曾經想利用洞庭湖開兩條水路，一條直往長沙，另一條是屬於俺還給地理老師的部分，忘記了。他那走鏢的爺爺不知哪裡領了一班人，想來江湖兒女總是仗義的吧，也許劉老爺當年登高一呼百諾，一群人設陷阱搞埋伏，帶著鬼子瞎轉，讓他們在湖區迷路，日本人搞不清楚洞庭湖，開水路的春秋大夢也暫時擱淺。劉老爺怕被日本人抓，就落跑，兜兜轉轉的，最後在洞庭湖旁落腳。直到老劉他爹那年代，響應政府，才把家蓋在湖中沙洲的。

俺說：「哇！你爺開鏢局，還是梁山好漢喔！」老劉被我捧的很高興，又不好意思。

惡趣味的劣根性，俺不放過逗弄老實人，繼續說，「又是開鏢局，又熟悉水路，當年阮小二阮小七（水滸人物）不也這樣呼籠官兵？梁山泊，宋兵進得出不得。改天我去你家走走，多聽些好故事。」

我胡吹，同時報以非常有興趣又專注的眼神，老劉靦靦的笑，不知不覺，話也越說越多，他家三代我一晚上就摸清了。

（畫外音）兔子頭插嘴：「哈哈～～你是台匪？」切，俺是有人緣！會說話不會啊你？！

晚上十點。下班了。俺同老劉感到相見很晚（也可能是我單方面的感覺）想不到這麼一個靦腆安靜的人，故事這麼精彩，帶著湖南口音，跟他喇D賽真佩服自己能聽懂。老劉說他出生那年頭，村子里還有小孩一出生就訂親的習俗，又稱「娃娃親」。改天我來問問老劉，是怎樣抗拒父母定下的親事？林平之是如何愛上小師妹岳靈珊的？應該也很有趣，ㄏㄏㄏ。